屋背

文/冯尖


赵师傅今天又来后山转悠了。

工厂没有午休时间,大家都是打了饭,中午就坐在车间里吃,吃完了又继续干,反正都是坐着,手也就这么动着,脑子不使劲。我不太习惯整天待在车间里,一有空,就出去转转,车间几百号人,也不差我一个,对吧?

特别是午饭后,闷得我整个人都冒汗,深圳的七月啊,怎么熬。走到后山去,还算有点凉风。赵师傅就经常在后山,他大概也喜欢吃过饭来转转。

赵师傅,今天又来啦?

诶,小李。是呵,又来转转。赵师傅穿着像我们一样的工作服,不过他似乎不嫌热,一件衬衫外面总会有件外套,粘着点灰。

赵师傅,您做哪一行,老板不嫌你出来闲着?

嘿嘿,我们这一行,就是闲着,就是闲着。

赵师傅加快了本来闲散的步子,我继续慢慢走。他手里好像还敲着两块瓷片,铎,铎铎,铎……

天气又湿又热,后山不高,但是杂草丛生。山上的树不粗,长高了就弯弯地耷拉下来,树丛之间还被各种杂草填满。当然,还有我们扔的啤酒和冰红茶瓶子。人们都说山上有蛇,让我们别上去,更厉害的说有鬼。树林里的虫子叫个不停。

什么鬼天气,热得鬼都冒汗嘞!

今天又是很热,午饭后我照样出去溜达一圈。今天没有见到赵师傅。整个厂房在烈日的灼烧下显出淡淡的蓝色,天上白云静止在那里,我蹲在树林边的排水沟的水泥板上。咣,咣,咣,我的身子一摇晃,水泥板子也摇晃,瓮声瓮气的。

我往前走,走到那天赵师傅和我聊天的地方。天啊!那里竟然开出了一条小路!

周围很安静,我沿着路上去,地上的草已经被深深浅浅的脚印覆盖,本来半大的灌木丛也被齐齐砍断。我明明早上八点就到厂里了,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条路来?今天赵师傅又到哪儿去了呢?

站住!别动!

妈的,我心想今天运真黑,没碰到赵师傅,却碰到查岗的经理了?我脚下一滑,差点沿着小路滚了下去。幸好抓住了一棵树,树不粗,也抖了起来,我就这么支着身子,一晃一晃的。

别耍聪明!双手抱头,走出来!

我一听这对白怎么有点耳熟。眯着眼睛,往外面那条被阳光照得高亮的水泥路上看。这什么,糟了,警察?经理也来了,站在后面。还有?赵师傅?赵师傅戴着手铐,手铐上用一件衣服盖着,不过也看得出来。

窗子外面的虫子叫得还是那么欢,天蒙蒙亮,没法睡着。厂里的工友三天没看见我,肯定都议论纷纷吧?我被关进来了,回去怎么解释?天知道哇,我都不知道……

走廊里是经理的声音,还有稀疏的脚步声,钥匙叮叮当当碰撞着。

小李,没事了——妈的你这小崽子以后再乱跑……

我点头。

今天大家都安静得出奇,我也没说话,很热很热,屁股和裤头都黏乎乎的,不敢挪一下,就是紧紧地粘着椅子。

小李,你出来一下。经理今天穿了西装,在厂房外面。和经理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。

我带他们走到后山,小路还在。一个师傅和赵师傅差不多模样,不过戴着眼镜,斯斯文文,头发也梳过。穿的倒没差别,衬衫加工作服。穿西装的经理对他毕恭毕敬。

小李呀,你对这儿熟,知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?

呃……没有名字,平时我们来,就说是屋子背后那座……

屋子背后,嗯,那个师傅转过头去,旁边一个年轻师傅拿着笔记本写。我说你写,就写——屋背岭——遗址,1999年7月——今天几号来着?

师傅看看我,又看看手里的瓷片,铎,铎铎……